“李藏埋得挺好的,他们还将一把象牙笏随葬了,尸体还没烂光。”
毕氏睁开了眼睛,祝缨道:“□□也有保存尸体的效用。”
“你想说什么?”
祝缨对着她的肚子挑了挑下巴:“你打算多久再让他生出来呢?期年?十四个月?还是三年六个月?”
毕氏脸色微变,祝缨了然:“哦。贤人之母不是那么好做的,得所有的人都愿意认才行。带过来吧!”
外面拖进两个男囚来,毕氏一看这二人,深吸了一口气,脸也不往一边别:“这可不是我生的!”她的手却狠狠地抠住了下腹。
两个男囚就哭、骂,一个骂“祸水”一个骂“贱人勾引我!”祝缨道:“拖下去,一人再打二十!”
毕氏铁青着脸死死盯着祝缨的脸,说:“你们什么都准备好了,还要我说什么?!我说是不小心,你们仍能定我谋杀!现在、现在又……”
祝缨道:“李家的口碑好得很真实、很聪明。不是所有人都说好,但确实有人切实得到了他们的关照——说话声音最大的那群人。佃户,只要不能造反,他们说什么都不可能上达天听的。反而家里有一点薄产的人,有可能读一点书,这样的人说话的声音就会大。李藏,为家乡父老争得赈灾、减赋,大大的好人。
去世的元配,为了丈夫、为了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居然还不嫉妒,死前还为丈夫安排续弦。她又还很尊重未来的‘妹妹’,问了你们全家的意见。
李家的子女们,简直是标范了!他们不争产,争的也只是怎么样对自家人最好。子女要为父亲的死讨一个公道,简直太孝顺了!另一边呢,长子为了家族声誉,还在为你奔走,他就更没有错了。他们都是好人。
李家的仆人受牵连而受刑,却依旧老实本份,甚至不说你的坏话。
你的母亲问过你的意见,她想努力对得起丈夫,她带着儿女投奔最可靠的人。你的兄弟,为了振兴家业,夙夜苦读。
窦刺史更是明察秋毫,能员干吏。”
“你到底想说什么?!!!”毕氏声音尖利地问。
祝缨道:“我遍访此案,甚至开棺面对了死人,却觉得少了一样东西——你的声音。”
“你们……”
“什么都准备好了?”祝缨笑了,“还用准备什么?是你买□□的账,还是你认的‘误杀’呀?又或者你带在身上的活证据?知道孕产妇不会受极刑,可见你懂一些。那你就该知道,要定你的罪眼下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
“呵!”
祝缨将面前的托盘推了一推。
毕氏仍不放弃:“我有先夫的孩子。”
祝缨道:“从你进来的那个门,往前走一百五十步,左拐,再走五十步,那儿专管神灵祭祀。朝廷认的鬼神,才是鬼神,否则都是邪灵淫祀!在这儿,没有朝廷册文的神灵都不算数。梦日入怀而生的,本-朝只能是高祖、太宗他们。
东西放在这儿了,你想说心里话,就写吧。想胡扯也行,你试过了。”她指了指毕氏的肚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毕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狠狠地把桌上的东西挥了一地!
祝缨出来之后,裴清也随之出来,到了堂上才说:“三郎,此女顽固异常啊!”
祝缨道:“本来就是试一试。”
两人正要离开,里面毕氏的喊叫声传来,武相连忙亲自跑了过去,一会回来说:“她要见您。”
裴清道:“奇怪……”
祝缨心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许人说话了吗?
她又回了囚室,毕氏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她问:“我还有几天?”
“不知道。你也有数,都‘感孕’了,哪还有常理?”
毕氏道:“做个交易吧,既然非死不可,我死,也不要带着孽种走!胎落下来,我就把你们想知道的告诉你们,让你们痛痛快快的结案。”
祝缨道:“这个事儿我答应不了。而且本来结案就很痛快。”
毕氏看着她,祝缨道:“我问问。”
毕氏道:“我是跟你说!”
“你活着我不敢保证,死了倒可以。”
“自从我记事起,家父每年都给人送钱。”
“……”
“对上官每年都要孝敬的,你没有吗?”
祝缨想了一下,说:“我?我,额,每年,都从我上官那里抠钱花……”
“那是你爹吧?”
“我亲爹没钱。”
毕氏冷冷地看着祝缨,祝缨也平静地看着她。
她说:“我爹自杀之后,全家没了依靠,只好去投了李藏。你说的没错,一家子‘好人’,老夫人简直像我的祖母一样慈祥!夫妇二人,相敬如宾,我当时想,我老了的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哈哈哈哈!她是多么的担心自己的丈夫呵!死前样子多么的可怜!她拉着我的手流泪。她还给我母亲钱,还给我兄弟读书!哈哈哈哈!犯官之子!他想出仕!
他们给我准备嫁衣,就像把我装进棺材一样。你明白吗?就像大冬天里,你在旷野上一件衣服也没有,他们给你一个棺材,你只要进去了,就能避避寒!
如果是为自己的祖父侍疾,很多人能做到的,但你的祖父不会对你做那些事情!
你以为熬死了他就行了,可是当你知道,他死了,你也爬不出这口棺材,你怎么办呢?我不想再认命了。□□是我下的,那可真是个好东西!我准备好了行装,偏遇到了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