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锅大概也没有盖子吧?”龙泽希问。
“有。”他从不同尺寸的锅盖中抽出一个,“这个锅盖上有专门用来放木勺的凹槽。你应该也需要一支木勺吧?”
“不了,谢谢你,”龙泽希说,“我需要可以搅拌的工具,但不要木制的或塑料的,还需要两双隔热手套,还有什么?”龙泽希望着查良思索着,“也许还需要一只二十的深锅,用来煮小一点的东西?”
“好主意,”查良说,“这口大锅盛满水一定很重,况且较小的东西也未必用得到它。但这次我们非得用这只大的不可,其他锅都不合适。”
店员听着我们的对话,一脸困惑。“如果告诉我你们打算煮什么,也许我可以提供一点建议。”他依然对着查良说。
“各种东西都有,”龙泽希回答,“主要用来煮沸。”
“哦,原来如此,”他依然不明所以,“还需要别的吗?”
“这就够了。”龙泽希微笑着说。
到柜台结算,共96o元。龙泽希拿出钱包,翻找信通用卡。
“你们为政府员工提供折扣吗?”递给他信用卡时龙泽希问。
“不提供。”他揉着双下巴,皱眉凝视着龙泽希的卡,“你的名字好像在新闻里出现过。”他狐疑地打量着我。
“有可能。”
“你几年前竞选过参议员或者州长?”他扳弄着手指雀跃地说。
“都没有,”龙泽希回答,“我很少沾染政治。”
“我们是同一阵营的,”查良和龙泽希提着袋子走出店门时他大喊道,“那些人全是骗子,没一个例外!”
回到停尸间,龙泽希让查良将冷冻柜里那具火灾受害者的遗骸移出来,连同新买的锅一起推到分解室,然后回办公室去听电话留言。大部分是记者打来的。直到罗小小出现在连通他俩办公室的门口,龙泽希才察觉自己在焦虑地猛扯头。
“你今天好像过得不太顺。”她说。
“还不是老样子。”
“要喝杯肉桂茶吗?”
“谢了,”龙泽希说,“不必麻烦。”
罗小小把一叠死亡证明书放到他桌上,毫不理会那里已堆积着不知何时才能处理完的公文。她身穿利落的深蓝色长裤,配以淡紫色上衣,脚上依然是行走舒适的黑色系带皮鞋。
罗小小已经过了少女年龄,现在的她化着淡妆、极具贵族气质的脸庞。她已经越来越熟练办公室的工作,能够独当一面地处理好任何一项工作。
“快六点了。”她温柔地望着龙泽希说。
龙泽希抬头看看时钟,准备处理公文。
“我得去参加教堂的餐会。”她委婉地告诉龙泽希。
“很好,”龙泽希边说边皱眉翻阅公文,“该死,我不知告诉过罗医生多少次了,心跳停止不能当作死亡原因。真是的,谁心跳停止了还能活着呢?人死了心跳当然也停了,不是吗?呼吸停止他也照用不误,不管我在他填写的死亡证明书上纠正过多少次。”龙泽希懊恼地叹口气,“他担任法医多少年了?”龙泽希继续着牢骚,“至少有二十五年了吧?”
“泽希医生,别忘了,他是个产科医生,而且年纪相当大了,”罗小小提醒道,“一个老好人,只是有点跟不上潮流。他现在还在用那台老旧的手动打字机打报告呢,有花体字的那种。还有,我之所以向你提起教堂餐会,是因为我必须在十分钟内赶过去。”她隔着眼镜注视着,犹豫片刻。“但我也可以留下,如果你需要。”她加了句。
“我还得忙一阵,”龙泽希对她说,“无论如何不能妨碍教堂餐会,不管是你的还是别人的,我亏欠上帝的已经够多了。”
“那么再见了,”罗小小说,“口录资料在你的收件篮里。明天见。”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龙泽希立即被一片死寂淹没,唯一的动静是翻阅纸张时的窸翠声。他不时想起东方曜曜,努力压抑给他打电话的冲动,因为他还没准备好放松,也或者是还不想让自己体会到作为人的情感。毕竟,正要用大汤锅煮沸人的遗骸时,谁能感觉自己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呢?刚过七点,龙泽希穿过走廊走到与冷冻室对面房间相隔两道门的分解室。
他打开门锁,走进这间有着冷冻柜和特殊通风装置的解剖间。那具遗骸躺在一张移动工作台上,盖着尸布,新买的四十的大锅已装满水,搁在排烟柜下方的电炉上。龙泽希戴上口罩和手套,打开电炉调到低温,以免破坏骨头的完整,然后倒进两匙洗衣粉和一杯漂白水,加黏膜组织、软骨和脂肪的软化。
他掀开尸布,已被刮除了大部分肌肉组织、四肢萎缩得有如焦黑木棍的骨骸呈现在眼前。他轻轻将股骨和胫骨放入大锅,接着放入盆骨和部分颅骨。水渐渐升温,龙泽希又放入脊椎骨和肋骨,一股味道刺鼻的蒸气升腾开来。他必须检视这些光秃秃的骨头的本来面貌,因为上面或许有值得重视的线索,而方法除了沸煮实在别无选择。
他坐在一边等候,听着排烟柜抽出蒸气时出巨响。他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动,又累又孤单,一颗心似已干涸。疑似被人谋杀的女人的遗骸逐渐在沸水中解体,仿佛又遭受了一次屈辱与轻蔑。
“老天啊,”龙泽希轻叹道,好像上天真能听见,“请保佑她的灵魂。”
龙泽希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一堆骨头被放进锅里烹煮是什么感觉,越想便越是沮丧。这个女人也曾被人爱过,在被残酷地剥夺躯壳和身份之前也曾拥有自己的人生。他一度努力地驱除自己内心的恨意,但为时已晚。龙泽希得承认,他恨透了那些以剥夺、凌虐生命为乐的凶残恶棍,也无法否认死刑让他感到不安,但不安的原因却只是它会令他再度想起那些丧心病狂的谋杀案件和早被人遗忘的受害者。
潮湿炽热的蒸气上扬,空气中充满令人作呕的气味。再多煮一段时间,味道便会渐渐淡去。龙泽希勾勒着一个女人的形象,她身材高挑,身穿牛仔裤和系带靴,裤子后袋里装着一枚铂金戒指。由于她的双手已被烧光,那枚戒指是否适合她的手指或许已无从得知,但我认为那不是她的。也许费丁鹏说得对,那是枚男性戒指。关于此事他还得向秦浩求证。
龙泽希想起她身上的伤口,试着在脑中重现她受伤的过程以及衣着整齐地躺在浴室的原因。如果那的确是起火点所在,实在太过诡异且令人费解。她并未脱去牛仔裤,因为他检査时现拉链是拉着的,她的臀部也因此受到保护。根据烧焦的合成纤维衣料溶入皮肤的情形,他也没有理由断定她的胸部曾曝露在外。这种种证据并非完全排除了性侵的可能性,但至少机会不大。
他正透过烟雾查看骨头状况,忽然响起的电话让他大吃一惊。起初他以为是某家殡仪馆准备运送遗体来此,但随即现电话指示灯显示是验尸间打来的,便不由得联想起查良所说的清晨接到的奇怪电话。龙泽希走过去,预计对方会静默无声。
“喂?”龙泽希简短应道。
“老天,你在拉肚子啊?”是罗诺。
“哦,”龙泽希松了口气,“抱歉,我以为是哪个恶作剧的。”
“什么意思,恶作剧?”
“待会儿告诉你,”龙泽希说,“什么事?”
“我正在楼下停车场,想上去找你。”
“我立刻下去。”
老实说,龙泽希很高兴有人和他做伴。他匆匆赶向大楼入口的停车库,按下墙上的开关。巨大的车库门往上卷起,罗诺钻了进来,雾蒙蒙的夜色中零星散布着钠气灯光点。龙泽希这才现已是乌云罩顶,又一场大雨将至。
“你怎么还在这儿?”罗诺抽着女式香烟,温声问道。
“办公室禁烟。”龙泽希提醒她。
“在这大楼里似乎人人都担心二手烟。”
“我们还想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