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杜景堂白天一起来,就给田坤打了许多个电话。
“田公馆吗?还是我呀,找田坤君有话说的那位。”
电话里没有给出让他欣慰的答案,他心里越来越着慌了。
“什么,还没回来?到底去哪儿了呢?因为我们昨天分别时,约定了还要会面的,但我喝了酒,那个地址我给忘了。”
“什么,国际大饭店吗?房号多少?”
“大约在十二楼……”电话里的听差顿了顿,捂着听筒似乎与谁交流了两句,“我们公馆里平时找少爷说话,都是告诉前台转接田坤少爷的长包房,人家一听就明白。因此,我们几个听差都不怎样留心房号呢。”
杜景堂放了好几下,才把话机摆稳。他反思着,自己是不是过于乐观了?田坤不能在过年的时候做手脚,但现在不是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嘛……
念头一起,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人在遭遇大事的时候,身体总会给出一些讯号。
苏傲雪拿着手绢,把眼睛揉了再揉,不确定眼皮跳得这样急,是在预告楼上的阔少出手会很大方呢,还是说看不上她的作品?
这时,她请托的那个西崽走过来,道:“尊驾先跟我来吧。”
“我在这里等着就行了……”苏傲雪才站起来,听见他的话,又连忙往后缩了缩。
西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她周身看了好几遍,方才说:“每层楼都有专门的会客室,去楼上等也是一样的。如果会客的人都等在大堂,这里岂不会太拥挤了嘛。”
苏傲雪注意到,对方的眼神最后是落在了她的鞋面上。她今天的穿戴不算顶富贵,到底也还过得去,但她的鞋确实有些露怯了。她没钱雇人力车,所以走了一路,难免溅了几个泥点子,鞋底的污泥也冒了上来。
大概人家觉得我这样子坐在大堂,不太体面吧……苏傲雪兀自猜着,犹犹豫豫跟着西崽进了电梯。
到了十二楼,果然被引到了一个公用的会客厅。靠墙壁摆着很舒适的沙,西式茶几、中式茶台都有。角落里还摆了几张烟榻,烟家伙也都是备齐的,方便有瘾的客人等候时可以躺灯。
看着这种布置,觉得此地大概是安全的。苏傲雪渐渐定了心,坐在软和的沙里,静等着西崽带消息回来。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会客室的门先翕开了一道缝。盼着走这一趟能缓解债务压力的苏傲雪,特别恭敬地起身,预备上前迎着西崽。
然而,先有道影子由门缝里卷了进来。而后,门被重重地碰上、落锁。
一气呵成的动作完成之后,苏傲雪才看清,来人穿的不是饭店西崽的制服。
待那人正脸对着她,早把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田坤!
这个人她当然认得,哪次跳舞都很积极地邀请她。一旦进了舞池,总是握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贴……
苏傲雪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上了田坤的当,还有李海存的当!出门前一些细节,这时走马灯似地过了一遍。李海存忙着撂下要她帮忙的话就赶着出门……现在想起来,可不是露马脚嘛!
但,后知后觉是无意义的事。面色惨白的苏傲雪一边后退,一边抱着侥幸向四周寻找出路。
可惜并没有,整间屋子只有一个出入的门,再有就是窗……
跳楼?行呀!受穷、受骗、受辱,她过够这种没指望的日子了。跳就跳,她不怕死,怕只怕来不及跳下去。
田坤步子比她大,力气更比她大。只跨了两脚就把她整个人都箍紧了,狞笑道:“跑什么!你男人答应卖你一整天,刚才在楼下他亲手接过去五十块呢。论样貌你算二等,论出身你是下等,这价钱就不低了。难道还真盼望后头加个零,让我捧红你男人一出话剧吗?”
苏傲雪决堤般的眼泪糊了一脸,她视线里仅剩一些模糊的色彩。这下,更加不知该往哪儿逃了。她只好拼命地挣扎着,用手肘去顶开身后那头凶狠的饿狼:“我没答应你,我是我自己的!”
“你是自己的?”田坤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般,颤着身体根本停不下来,“你涉足交际场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能做自己的主。”
话音将落时,他已经把苏傲雪腾空抱起,顺手丢在了榻上。
苏傲雪身子还未落稳,便开始胡乱抓拿手边的东西,往田坤的方向用力甩过去。
“今天晚上你让我舒服了,下回的钱我直接给你,有了钱在手里,你就能做自己了。”
在田坤的声音逼到近前时,苏傲雪终于拿到一柄沉甸甸的烟枪。她双手握紧,想着或许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拼,能够把田坤打晕过去。
然而,哭得太厉害了,她真一点也看不清,蓄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却倒霉地打偏了。烟枪砸在田坤胳膊上,只是让他暂时地痛了一下子。而这一下子,彻底地惹怒了这个禽兽。
“贱货,敬酒不吃吃罚酒!”田坤一巴掌招呼上去,打得苏傲雪直接仰倒。接着,朝她身上一压,让她动弹不了半分。
在这个近乎绝望的关头,楼下的旋转门,李海存揣着五十块现钱,昂阔步地走着。而在他的对面,杜景堂疯跑着转进了大堂。惯性推着杜景堂依然径直向内,他踉跄着刹了一下脚步,对着刚出去的背影略认了认,心里愈地着了急。
“田坤在哪里?!”杜景堂随意地抓了个西崽,捏着人家的手臂,吼得满堂人都朝他看过来。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告诉他,自己要是一副寻仇的模样,大概没人会帮他。
得有个正当的理由,让西崽无法拒绝他才行!
他立刻就想到,像这样的高级饭店,应该不愿意被封为“交际花大本营”。要是让这种名声传开了,高级饭店的招牌渐渐会沦为高级堂子的。
于是,灵机一动,道:“他太太要来找麻烦,你快引我上去,免得闹出风潮来,你们饭店夹在中间恐怕也不体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