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傻,她猜到长公子心情欠佳,每次他闯入她房间,大体都是这个原因。
莫非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想凑得更近一些,却忽略了古代床很窄这件事,一不小心膝盖踏空,惊呼一声,整个人在床边摇摇欲坠地扑腾。
眼见着她就要以头抢地,活雕塑总算动了,一只有力的胳膊像拎小鸡仔一样,提拎住她后颈处的衣料,猛地往后一掀,将她重新扔进床榻里侧,后背还在墙壁上硌了一下。
然而她来不及顾虑这些,方才匆匆一瞥中,她现长公子手中正握着一只竹简,竹片上布满斑驳印痕,与她在房中偷偷练字用的竹简十分酷似。
她心下一惊,连忙又扑腾过去,想看看那是不是自己的,刚爬到床边,就与他骤然偏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楚萸缩起脖子,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竹简,眸光在一团昏暗中显得绿幽幽的,楚萸倒抽一口冷气,心想,完了。
“这就是你这些天练字的成果吗?”他缓缓开了口,声音里压抑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既像是不悦,又像是讥谑,但好像没了愤怒。
楚萸连忙伸长胳膊去抢,脸上爬满了红晕。
他是不是已经展开看过了?一想到这儿,她越面红耳热,不顾一切似的想将竹简抢到手。
她双手攀上他高高竖起的双臂,努力去够,焦急之下胸口一跳一跳的,他斜睨了两眼,冷哼一声,倏地收回手臂,她被他的怪力带动着向一侧歪倒,不偏不倚地栽进了他怀里。
她挣扎着试图从他的大腿上爬起来,笨拙又焦急的样子看着十分可爱,宛如跌入陷阱的小猫,蹭得他浑身燥热,为了避免擦枪走火,他以一只手臂摁住了她的挣扎,将竹简在她眼前哗啦抖开。
楚萸浑身一僵,羞赧地捂住眼睛,不敢去看。
这只竹简上,用秦篆写满了四个字,且只有那四个字。
山有扶苏。
她本来也才学习几天,认识不过几十来字,在他书房时她装模做样认真临摹《商君书》,但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她便恋爱脑上头,放肆地练起他的名字。
而如今,这份罪证,竟然就在当事人手中,偏偏他还执拗地要展示给她看。
简直不要太社死——
楚萸死死捂住脸,像煎锅里的鱼一样在他大腿上蠕动。
“你的字,太丑了。”半晌,他才吐出这句话,楚萸将指头错开一条缝,偷偷窥看他的表情。
好像,没有生气?
甚至,还有一丝丝……窃喜?
嗯?
“把我的名字,写得也好丑。我三岁时的字,都比你好看许多。”某人抖了抖竹简,哼着鼻子批评道。
楚萸慢慢挪开双手,露出白生生的一张小脸,她眨了眨眼睛,现长公子的嘴角是轻轻勾着的,眸光竟显露出几分温柔。
她立刻支棱了起来,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竹简,抱在怀里护着。
敢情他是今夜睡不着,摸进她房间里,来批判她字写得难看吗?
楚萸气鼓鼓地瞪起眼睛,刚想为自己丑丑的字辩驳几句,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忍不住诧异问道:“长公子,您三岁……就去读书了?”
“嗯。”扶苏敷衍地回应道,目光有一瞬间的飘远。
这、这不是虐待儿童吗?楚萸在心里暗暗吐槽,但隐隐地,又泛起一丝心疼。
都说他早熟,这其中又有多少不得已呢?若是谁敢拉着她三岁的宝宝去读书,她绝对要跟那人拼命……
扶苏从短暂的思绪飘散中恢复过来,垂眸看向她仰在他怀中的脸。
他看见她目光若水,汩汩流淌,他在她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时间竟错觉住在她瞳孔深处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或者说,他希望那个幻影是自己,这样他便可以永远在她心底存有一个不可磨灭的位置。
近来不知怎么的,他总是缺乏安全感。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阿母去世的头几个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它们如影随形,渗入他的骨缝,在每个凄冷的夜晚,释放着森然寒意,令他五脏六腑都结了冰,蜷缩起身子亦无法抵挡。
后来随着他去雍城,这种感觉淡化了,但真正终结它的,是芈瑶。
在那个雨声缠绵的夜晚,不是他救她于危难,真正被拯救的,其实是他。当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划过她桃子一样的皮肤时,他就已经沦陷了。
后来弯弯绕绕,她总算来到了他身边,她的气息化解了他的孤独与寒冷,可最近那份久违的不安再度活跃起来。
他时常感觉她虽然近在身边,却又好似远在天边,就像滑过指间的沙,握也握不住,终有一天会流走。
也许是因为阿母忌日临近,他心绪波动较大造成的错觉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明日便是阿母的忌日,他难以入眠,偏偏白天还撞见了那一幕,心里更是憋着一股气,辗转反侧,最后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谁燃的火,就得让谁来熄。
于是他理直气壮闯进了她房间。这丫头总也不记得锁门,在枕头上睡得香甜,仿若对自己惹下了多大的祸端浑然不觉,让他更加来气。
然后他就瞟见了那盏琉璃灯,白天的种种再度浮现眼前,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嫉妒心居然如此之强,恨不得扬手将灯盏摔得粉碎,顺带着将她从美梦中拖出来。
此刻出现在她梦中的,会是谁?
是那个楚国人,还是自己?亦或是某个他尚未知晓的存在?
他越想胸口越闷,忽然瞥见灯盏里侧散着几只书简。
莫非是写给那人的情书?他脑袋腾地一热,耳膜呼呼响,带着人赃俱获的心理,踱过去挨个抖开,前几只都空空如也,只有最后那只——
写满了他的名字。
一股奇怪的酥麻感,从脚底攀爬到颈椎,最后汇入大脑,令他脑壳都跟着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