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似乎也出现了情绪波动。楚萸心虚地瞅了他一眼,把头缩回马车。
自从知道他是个人物后,她完全不敢使唤他了,甚至整个下午都躲着他,连秀荷都觉出了异常,以为田青生了疱疹或者长了虱子……
她舒舒服服地歪坐在马车里,享受着惬意的自由空间。
自己走这一趟,怎么跟“省亲”这么像呢?她忽然冒出这个想法,心里隐隐滚过一阵热流。
她骨子里,其实还是渴望成为他的妻吧?
与他长久厮守在一起,虽然未必齐眉举案,但一定琴瑟和谐、如胶似漆。
她抬手捂住烫的面颊,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马车驶了一阵,耳边渐渐传来喧嚣的人声。她撩开帘子,现驶到了一处集市。
集市上出售的,并非食物或日常用品,而是一些装饰、艺术品,里面飘荡着各国口音,售卖的物件也各具特色,显然来自五湖四海。
楚萸看着满目琳琅,泛起了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在咸阳见到这类与众不同的集市,连忙唤停了马车。
她暗搓搓地管赶车的小厮借了点碎钱,小厮哪敢不借,从袖管摸出一小把递给她,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承诺回去一定还。
他驱车在一旁巷子里等,她则提着裙摆,眼睛亮晶晶地东瞄西瞅,从一个摊位辗转到另一个,满眼新奇。
“芈瑶?”
她正打算拎起一盏漂亮的琉璃花灯,忽听不远处,有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她惊诧地转过身,看见一道烟蓝色的身影,正拨开熙攘的人群,朝她大步奔来。
那是一位俊美高挑的少年,五官如玉,眸色温和,略显激动地朝她挥了下手,满面惊喜的神色。
楚萸望着他不断靠近的身影,呆呆立在原地。
记忆的茧蛹裂开一丝罅隙,透出一缕金色的淡光,照亮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她直直地望着前方,眼前仿佛做梦般,浮现另外一幕场景。
一条绿草茵茵、苍松环绕的小道上,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挥舞着一束黄白相间的野花,开心地朝她奔来,忽然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突起的石块绊倒了,野花哗地漫天飞舞,纷纷扬扬落于泥土,男孩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耐心地一朵朵拾起来,再度笑容灿烂地朝她跑来,将花塞进她怀里——
男孩的身影,逐渐与面前少年郎君俊拔的轮廓重叠,他带着记忆深处熟悉的气息,再一次站到了她面前。
“景……暄……”她双唇微抖,仿若被操控般,呢喃出了一个陌生又悲伤的名字。
两行清泪,带着滚烫的温度,沿着两颊慢慢淌下。
她有些被灼伤了。
第54章礼物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唤出眼前少年的名字。
方才迸溅而出的记忆转瞬即逝,就好像绚丽绽放的焰火,只在她脑海中余留下硝烟的味道。
它如流沙般滑过她指尖,牵起阵阵悸动,然而再去触寻时,却只摸得满手空虚,她甚至连刚刚滑出舌尖的那个名字,都记不大真切了。
显然,这个名字是刻在原主内心深处的秘密,是她维持艰难生存的精神依靠,以至于当它的主人倏然出现在早已被替换了灵魂的躯壳前,还能凭着本能,嚅嗫出来……
原来原主心中,一直都藏着一位少年郎君,如玉如光,温煦灿烂,恰如刺破夜空的第一缕朝阳。
长公子再好,也抵不过少女时期的怦然心动,楚萸无法想象那是多么深沉的情感,她抬手抹了抹眼睛,眼眶红红地望着面前高一头的少年。
少年在冲她微笑,现她落泪,顿时手慌脚乱起来,从袖口摸出手帕,想递过去时她已经拭干了眼泪,微微仰起的乌润的桃花眼中,绽放着细碎的光泽。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芈瑶。”少年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帕,轻声说道。
或许是因为许久未见,他的声音显出几分生涩与慌乱,楚萸含混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垂下浓睫,遮住眼中的迷茫与无措。
若是他问些以前的事,要如何作答呢?直接坦言自己失忆,会不会太过刻意,甚至不礼貌?
然而少年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端详着她,眸光毫无攻击性,温和地笼罩着她,却又好像倾注了百转思绪,一切尽在无言中。
可楚萸只能感受到他沉默的倾诉,却对倾诉内容一无所知,他温柔的眼神反而变成了锋利的箭簇,刺着她的脊椎,让她有种鸠占鹊巢的羞愧感。
“那个……你怎么来秦国了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通过他的口音,刚才的记忆,以及他姓“景”,楚萸推断出他应该是楚国的贵族子弟。
景氏,出自于芈姓,是楚国三大氏族之一。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中的三户,指的便是如今在楚国权势滔天的屈、景、昭三大氏族,少年正是出自其中的景氏,身份颇为贵重。
楚王一脉,包括楚萸、华阳太后还有叛秦的昌平君,也都是芈姓,只不过他们是芈姓熊氏,而面前少年是芈姓景氏。
楚萸虽是理科生,但上学的时候蛮喜欢历史课,学得挺认真,她记得当时还背过楚国灭亡的原因,其中就有一条:屈景昭三家拥兵自重、内斗不断,导致楚国人心不齐,最终全面崩盘。
这样看来,若是没有远嫁秦国,原主和少年,真可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他们的关系,到底进行到了何种地步呢?在被指定嫁入秦国后,他们又是如何面对这场”飞来横祸”的呢?
他们有没有,好好地道过别?
“我这次是随叔父入秦,昨晚冒昧去拜访,秀荷说你已经住到了长公子府上——”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忽地干涩、暗沉起来,“所以我便没继续叨扰,没承想竟在这里遇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