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听章越之言,似解决自己很大的疑惑般。
这时老者看向章越笑道:“三郎说得好,能身怀赤子之心,实在难得难得。老夫在建阳考亭有一座别野,他日有暇你不妨到此,老夫扫榻以待!”
章越闻言一愣,连忙行礼道:“后学如何敢当,谢过老先生。”
老者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彭县尉暗暗吃惊,对章越更是刮目相看暗暗心道,我得吩咐经义,往后好好结交章三郎,万万不可失了联系。
“陈公,这章大郎君既是无意让其弟为书童,你又邀其弟到别野,是否此人之才真有过人之处?故想收录门下?”吴安诗道。
“安诗,汝觉得吾以人为庄田乎?”
“这……”
老者道:“我与尊父,世父为官至今,荣华富贵不过等闲。吾将汝也视作自家子侄般。但我一句劝你,汝等立朝立身,当如谢玄般,为兰芝玉树立于庭阶之下。”
“你以为你我两家何所寡有者?昔年孟尝君令冯谖去薛地收账,什么少就买什么。但冯谖却一把火烧了契券。而今老夫是缺书童,还是缺伴读?缺得是礼贤敬士的名声。”
吴安诗闻言赧然道:“陈公所言极是。”
老者道:“这章大郎君为人兄长,不肯让弟弟受丝毫委屈,有何不对?有此兄长,其弟又如何不奋报答?至于是否才华,一时也看不准,但兄弟和睦,才是家族兴旺之兆。”
吴安诗明白老者借章家昆仲的事,反过来教育自己,于是低头欣然受教。
“那么小侄立即去寻这章三郎君,以伴读之名招入门下?”
说完吴安诗起身欲走,却见老者摆了摆手道:“诶,这就不必了。”
“敢问此中道理?”
老者叹道:“此子寒家出身,又不似他二哥名声在外,吾以伴读礼遇,那府中其他伴读,岂肯甘心。他们不甘心,吾不得以师长礼遇,那么师长又如何甘心。”
“原来如此,”吴安诗恍然,“那就失之交臂了。”
“读书人难免有傲气,着急招揽他,他不清楚份量有几斤。让他出去碰了壁吃些苦头,知回头时再敞门相待就好了。”
章实章越二人回家离去时,兄长一脸心事重重。
章越可以理解兄长的心情,其实书童也是无妨啊,自己作为现代人心底一时无法接受倒是能够理解,但古人嘛,却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比如说宋朝名臣王淑就是主人汪激的书童,侍候主人读书过程中耳濡目染,与汪激同时考中。
这在当时也是一段佳话。
兄弟二人从城中返家走了许久。直到出了城,章实方才道了一句:“三哥,你不会恼我吧。”
章越此刻心底确有一点后悔,但大体还是满意兄长的安排:“多谢哥哥替我出面,不然我也怕当时把不定。”
章实道:“其实你为他人的伴读,可以门客之身赴漕试。咱们建州的漕试七人可解一人。而换作解试,一百人不过解一二人。”
章越吃了一惊,心想这录取比例也太低了。
晚唐时杜荀鹤,因出身贫寒,屡试不中,于是感慨了一句‘空有篇章传海内,更无亲族在朝中’。
而宋朝则不同,因有科举有了糊名制的存在,严格打击了行卷,荐卷等鄙习,使得宋朝读书人终于可以挺直腰道‘唯有糊名公道在,孤寒宜向此中求’。
宋朝皇帝也喜欢从寒门提拔读书人来平衡朝堂,这就是‘代阅之家不当与寒士争科第’。
故而宋朝之科举比起唐朝,真正有了几分‘唯才是举’的意思。
但是漕试与解试悬殊的录取比例还是打击了章越。宋朝没有秀才,举人的功名,就算千军万马过杀过解试,直赴京师礼部试,可一旦落榜必须回过头来再考一次解试。
可是兄长明知于此为何却仍不同意自己参加漕试呢?
“那哥哥为何方才不愿我去呢?”
但见章实道:“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你胸中有几分才学,我还不知?方才你不过好采给答上了,若真继续考校下去,怕就揭了底了。”
章越闻言无语至极,自己兄长居然这么……了解自己。
章实又道:“还有人家的子弟,乃是高门士族出身,怕是平日脾气不甚好,是个不妥帖的人。给人作书童说是好听,与安童也是仿佛,不仅心思要八窗玲珑,也得伏地作小地服侍主人家。可你自幼娇生惯养,素不知看人脸色,随人上下,哪是受得住气,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