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是灵隐,好像又不是。
他身形瘦弱,单薄的衣裳快要遮不住突兀的脊骨,整个人给人一种寂寥惨淡的感觉。
尤其他的双目……灵隐没有眼疾。
这样的形象,无论是跟折卿记忆中的那个在仙界意气风的人不同,更跟之前那个数次致他于险境,性情大变、坏事做尽的人不同。
屋里很静,只剩炉火偶尔烧的噼啪作响。
折卿问道:“你是谁?”
面前的人没有立马回答,他轻轻的关上了身后的门,把门外那无边翠色全挡在外,然后把手里那根探路用的竹竿放在了矮桌旁边。
进了屋后,他似乎很熟悉此地,摸了几下便稳当的坐在椅子上,动作精准,倒不像个盲人。
折卿皱起眉,看着他的动作,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那人把炉火上温着的茶拿下来,倒进桌上的杯中,他给自己倒了一盏,又给对面的空杯倒满了。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被白色绢布覆盖,却依稀能看出眼窝深邃。
他轻轻笑着,那笑容竟无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说:“折卿,好久不见。”
一瞬间,折卿忽然后退一步,就像是被么么东西忽然击中了内心,这久违的语调,熟悉的嗓音,似乎从哪一方破空而来,穿越了数百年的光阴,又一次清清楚楚的来到他面前。
折卿心中打震,他抑制不住的心口狂跳,短短的一句话,竟让他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嘴唇颤抖:“你……”
面前的人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衣袖滑下,他手骨细瘦伶仃,仿佛一折就断。
他仔细品尝了一下茶水,然后对折卿说:“竹叶尖,我自己摘的,清肺降火,味道可好,”
“折卿,你要不要尝一尝?”
是了……是了,没错了。
折卿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烧的他眼眶酸,心尖儿上像被钝刀刮过一般的疼。
那是他还在仙界的时候。
他这个人有些喜静,就连自己居住的涣水阁也远离人烟,长年累月下来,总有些孤孤单单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折卿还没有么么要好的朋友。
每周照常去玄英殿听檀殊尊者叨念仙界的各项事宜,再抽空处理好自己分内的事,这一整天下来,也就闲暇了。
后来与他共事的一位仙君慢慢引起了他的注意,记忆中他的嘴边总是带有柔和的浅笑,整个人待人随和,似乎和仙界里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很好。
他就像一只翠竹,腰背挺直,风度翩翩,宛若谦谦君子。
后来,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折卿听到涣水阁的门被扣响了,一声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很有规律。
他很疑惑,因为一般很少有人造访他住的地方。
折卿刚刚睡醒,他披上外袍就去开了门,一打开门,门外灿烂的阳光就扑了他一脸。
那人手中提着一壶茶,逆着光,整个人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正朝着他温和的笑。
折卿愣了愣,给他请进屋。
落了座,他道:“灵隐仙君突然来造访,不知有何事?”
面前的人将茶壶放在桌上,他说:“想和你分享我刚沏好的茶。”
折卿一愣,心想这人倒有些意思,大清早的,特地来到他住的地方,就为了给他带一壶清茶。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的倒满,一瞬间,茶香就溢了出来,清新的味道不一会儿就盈满了不大的外间,也烘的折卿心里暖洋洋的。
灵隐拿起一只倒满了翠色茶水的被子递给折卿,他的手修长好看,像惯用了笔的文人墨客的手。
“竹叶尖,我自己摘的,清肺降火,味道可好,”
“折卿,你要不要尝一尝?”
折卿笑着接过了他递来的茶,细细品味,唇齿留香,那一日,他与灵隐畅谈到日落时分。
自那以后,他便多了一位朋友。
他与他交往甚密,无话不谈,灵隐似乎精于茶道,时常研究各种茶艺,然后邀请折卿到他自己的住处品茶。
自此,灵隐也成了折卿唯一可以信得过,可以托付一二句的人。
不过,碍于折卿自己的性子,朋友终归是朋友,哪怕是至交好友,他也会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