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坐在台阶上,何山便跟着「落座」,陈平安递过去一壶酒,何山灌了一口,「好酒!」
其实陈平安知道何山的性情,他媳妇并非修士,对于何山这般的中五境剑修而言,十年光阴弹指间,算得了什麽,哪怕再过三十年几十年,何山还是跟今天差不多的容貌,但是妇人可以骗自己,镜子却不会骗人。以往剑气长城的很多本土剑修,只要道侣不是剑修,都有类似的一道坎要过。
何山好奇问道:「二掌柜,你那麽多怪话,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何山揉了揉下巴,说道:「天赋异禀,自学成才?还是耳濡目染,触类旁通?」
陈平安问道:「你要赶考啊?」
何山疑惑道:「啥意思?」
陈平安也懒得解释,跟他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说将那顿宵夜余着。
何山回了宅子,去了灶房那边,妇人正在忙碌晚饭,她闻着了酒气,微微皱眉,转头问道:「又在外边跟谁喝马尿呢。」
何山笑了笑,「二掌柜赶巧路过,我说戒酒了,他非要请我喝,没法子,只好陪着喝了点。」
妇人讶异,忍不住埋怨几句,搓了搓手,就要往外冲,何山拦住她,说道:「二掌柜早走了。」
妇人捋了捋鬓角丝,叹了口气,「陈隐官都到家门口了,怎麽不请他进来吃顿饭,敞开了喝一顿,我还拦着你不成。咱们欠了人家多大的人情,半点做人都不会的,都不说当年押注赢来的几笔钱,让儿子练剑一事省去好多求人的麻烦,只说武魁城那边,就你?屁大个观海境,能做什麽。」
何山笑道:「我在武魁城那边,很有威望的,儿子嘴上不与你说而已,他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妇人白了一眼。
何山忍着笑,说道:「赶巧,二掌柜先前经过北边,见着我们儿子,他们俩还聊上天了。这不今儿见面,二掌柜劈头盖脸就问我一句,到底是不是亲生的,说长得不像我,还问嫂子年轻那会儿,是不是有些故事啊……你听听,把我气得不行,还想我请他吃饭,没门!」
妇人忍俊不禁,不知不觉,眉眼舒展开来,说道:「看来还真没吹牛,陈隐官跟你关系确实好,才会与你说这些混帐话。你也不是个东西,转头就把隐官卖了。」
何山大笑不已。
从剑气长城一直延续到如今的飞升城,蹲在路边喝酒的习俗,都要归功于那座酒铺。
一开始是酒铺生意实在太好,街面就那麽大,摆放桌子多了,容易挡路。酒铺附近的几条巷子,就要绕道走远路,否则他们总不能在两张酒桌之间穿梭往来。当年叠嶂找陈平安商量,她觉得要麽就是再开一间酒铺,要麽就是少挣钱,等上桌的客人耐心再好,正在喝酒的人,也会觉得不自在。长久以往,有位子和没位子的,都要喝不痛快。
二掌柜当时端着酒碗,站在门口,晃了几晃,便随便晃出个法子来。
流霞洲的司徒积玉,骡马河少东家的柳勖,他们率先蹲在路边喝酒,开始说浩然天下的酒桌风气不好,喝来喝去,都是喝境界丶师门,喝姓氏丶身份,喝银子,真没啥意思。
一来二去的,哪怕酒桌有几个空位子,他们都喜欢往路边凑了。境界越高的本土剑修,越喜欢蹲在路边喝酒。把长凳和位置,留给那些愣头青,当然还有那些结伴而来的女子剑修。
酒铺打烊了,门外的桌凳,墙上的对联还在。
陈平安掏出钥匙开了门,背靠柜台,看着那面墙上的无事牌。
大掌柜叠嶂久不露面,代掌柜郑大风也回了宝瓶洲,再加上飞升城事务繁多,人人分工明确,只要是剑修,几乎手头边都有活干,酒铺生意自然而然就不如当年。
况且前些年,剑修来这边找酒喝,都像是在提前喝一壶名为「明天」的酒水。
所以显得他们的酒量和酒品都很好。
陈平安拿着酒碗去门外桌旁坐着。
剑气长城的剑修,是没有道号一说的。
只有名字,境界。
好像「名字」是上辈子就决定好了的,「境界」就是这辈子走一遭的结果。
此外至多就是有个绰号。例如齐廷济的「齐上路」,米裕的「米拦腰」。
或是某些「昵称」丶说法,例如董三更的「小董」,陈平安的二掌柜,陆芝的倾国倾城。
不断有剑修用五花八门的理由,藉口,离开家宅,或是藩属城池,赶来这边。
「二掌柜,又被赶出来啦?毛手毛脚了吧?无妨,那我今天就用三成功力与你喝个痛快。」
「二掌柜,最近我喜欢上了一个极漂亮的好姑娘,正在攒媳妇本呢,坐庄坐起来,别耽误我娶媳妇过门啊。」
「哎呦喂,难得,隐官大人亲自待客,我就说嘛,老子当年就不该离开飞升城,酒铺离了我,生意就好不起来……隐官大人,今儿喝酒,卖个面子,赊个帐。」
「姓刘的,你一个金丹境,凭啥跟我一个龙门境抢桌子,蹲路边喝去。」
————
好像这还是陈平安第一次踏足南婆娑洲陆地。
这大概也是齐廷济最后一次参加龙象剑宗祖师堂议事。
席供奉陆芝,席客卿酡颜夫人,掌律丶财库一肩挑的邵云岩,
吴曼妍,贺秋声,黄龙,三位同门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剑气十八子当中,暂时只有他们三人能够参加祖师堂议事。
邵云岩以心声笑道:「稀客,此次造访宗门,隐官是要谈什麽大买卖?利润如何?」
酡颜夫人小有期待,跟年轻隐官合夥做买卖,还是省心的,稳赚不赔的金字招牌。
谢狗低下头咧嘴笑,好问!利润如何?还谈啥分红呐。
陈平安神色略显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含糊一句,「稍后便知。」